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刚开始到野外劳动时,管理员担心有人逃跑,在劳动场地四周插上四面小红旗,规定我们不得随意走出这块圈地,有事要向管理员报告。实际上,管理员的担心是多余的。因为我们这些人,一方面过去都是带过兵的人,思想上总认为军人死要死得'光明磊落',如果做逃兵,在背后挨一枪,那是一种耻辱;另一方面是经过近10年的改造,知道逃跑是没有出路的,即使跑了出去,也会连累亲友。当然,更主要的是:大家都知道前途有望,根本没有逃跑的必要,唯一的愿望就是努力改造,争取早日得到宽大处理。后来,管理员看出了我们没有逃跑的企图,就把小旗子收了起来。不知情的人,还以为我们是农场请来的老师傅。有一次,我和杜聿明在路边葡萄架下整枝,一个老农路过这里,对杜聿明说:'老师傅,给葡萄整枝呀,过些日子天冷了,该用土把枝条压起来吧?'杜聿明只好点头答道:'嗯!嗯!'老农走后,我就笑他说:'你装得还挺像,他叫你师傅,你还真答应。'杜聿明笑道:'我不答应怎么办?难道告诉他我是杜聿明吗?'是啊,如果这位老农知道他就是毛主席著作里讲的那个杜聿明,肯定会吓一大跳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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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秦城后,我们分成四个生产队,我在第二队,队长是原国民党四十一军军长胡临聪。队员有周振强、庞镜塘、庄村夫、夏建勋等10余人。刚开始劳动就是挖鱼鳞坑。要求两个人一天挖一个两米方圆、一米多深的大土坑。当时我刚44岁,自信身强力壮,想在劳动中争取多干点。谁知一天干下来,我和庞镜塘两人连一个坑都没挖好,还累得腰酸腿疼的,饭都吃不下去。先后挖了三天半的时间才挖了两个坑,没有完成定额,但比起其他的同学,又算是不错的了。此时,我意识到自己太缺乏劳动锻炼了,如果现在政府把我释放出去,要靠自己劳动来维持生活的话,恐怕会大成问题的。
鱼鳞坑挖完后,开始修路、植树。计划用一个多星期的时间,从秦城到小汤山的马路两边,栽上3000棵杨树和槐树。在这些劳动的过程中,我和大家一样,想到将来秦、汤马路两旁绿树成荫的情景,就干劲倍增,一天干下来,虽也感觉累,却是兴致勃勃的。植树八天,我就写了八首《植树诗》,其中有这样两首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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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风旭日护初林,待看秦汤夹道阴。
一树裁成千滴汗,九分气力十分心。
枝繁叶茂看来春,行列分明气象新。
领导苦心多体念,半培树木半培人。
植树造林是很有意义的一项工作,既美化了祖国,绿化了首都,也改造了我们的思想。在这里种下了树苗,滴下了汗水,却增了对未来的希望和向往。待到'浓阴十里贯秦汤'、'一路槐花扑鼻香'的时候,想到自己曾在这里流下了汗水,该会感到多么亲切和安慰!我们经常去小汤山的温泉浴池洗澡,途中总要看看自己亲手栽的小树长得怎么样了。每逢看到小树一天天地茁壮成长,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一天天地长大一样,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。
我们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温泉洗澡,这真是一件愉快的事。洗去的是满身的泥土和汗水,带回的却是温暖和对党的感激。每次我们去洗澡,浴池就停止半天对外营业,专门让我们洗。有时管理员还用汽车接送我们。记得第一次去浴池的那天上午,原是准备出工的。管理员突然宣布去温泉洗澡,覃道善以为洗澡房就在旁边,连忙脱去棉衣、裤,穿着就跟着大家上了路旁的公共汽车,发现不对,马上转身回去,着急忙慌披上一条被单就赶来上车。汽车开动时,管理员怕覃道善着凉让大家把车窗统统关上。原国民党第五军副军长李以助却高声叫喊:'没有空气啦!没有空气啦!'惹得司机也笑了起来,说:'没有空气,还能活吗?'洗过澡后,大家都争着把自己多穿的衣服匀给覃道善穿,因而没有引起小镇上的人们赶来围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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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天回到住地之后又休息一些时间,直到下午才出工。晚上,安排我们到附近的工地食堂看电影,片名是《党的女儿》。当我看到银幕上出现反动派用机枪屠杀革命人士时,就联想到解放前夕,军统在重庆白公馆、渣滓洞进行大屠杀的惨痛情景,感到又难过,又惭愧。如果不是共产党的政策宽大,我们这些人真不知该要受到多么严厉的惩办。而今反而得到如此优厚的待遇,真是愧感交集。
我们虽然改造思想的决心很大,但实践起来并不那么容易。第一次去猪圈挖肥料时,看见猪圈里猪粪满地,臭水漫流,就不知如何是好,大家都远远地站着。管理员来了,二话没说,卷起裤腿就进猪圈干起来。看到这种情况,我们才硬着头皮跟着干。刚开始,闻着那股熏天的臭气就恶心。不知谁说了一句'这肥料可真臭',管理员忙说:'这才是好肥料呢。肥料越臭,肥效才越大呀!'经过相当一段时间,我们慢慢习惯了,才不觉得臭了。
还有一次,我们往菜畦里撒干粪,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各自找了一个破碗,用破碗盛着粪往菜畦里撒。公安部的刘科长看到这情况,就走过来,毫不犹豫地用手抓起干粪往菜畦里撒,一边撒一边说:'这样撒,肥料才能撒匀,用碗撒就会有的地方多,有的地方少,撒不匀。'大家这才学着他的样撒起来。过去在我的思想中,用手去抓粪,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,而刘科长干起来却是那样熟练自如。对比之下,我认识到白己头脑中的资产阶级思想太多了,真正臭的不是大粪,而是自己的思想。过去,自己过惯了剥削生活,只知道美味佳肴香甜可口,却不知道没有大粪臭,哪来的五谷香呢!要想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,就必须处处严格要求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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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国的冬天渐渐来临,刺骨的寒风和漫天的冰雪,对我们来说,又是一场更严峻的考验。地冻了,树坑挖不成了,我们便开始打田埂,修堤坝,剪树枝,修猪圈。打田埂的时候,我们都没有经验,打出的田埂歪七扭八。只有农民出身的陈士章干得又快又好,打出来的田埂又直又匀。管理员表扬了他,并让我们向他学习打田埂的方法。修堤坝时,正值风雪交加,手接触到冰冷的石头上,又麻又痛。我产生了畏难情绪。心想这个冬天可真难熬啊!正在这个时候,功德林的孙处长冒雪前来工地看望我们,问寒问暖,嘱咐我们在劳动中多加小心,不要出事故。这使我心里很受感动,连冷也不觉得了,越干越有劲。当夜,写了两首诗:
人人欣慰笑颜开,首长频临月几回,
郊外莫愁风雪冷,满怀温暖送将来。
冲寒冒雪入秦城,不避辛劳感此行,
望我成人心倍切,真诚远胜父兄情。
最使我感动的是有一次修猪圈,管理员让我们一部分人砌圈墙,一部分人去一座破砖窑附近捡砖头;并告诉大家,不要到砖窑里面去抽砖,免得砖塌下来打伤人。徐远举和原国民党天津市警备司令陈长捷两人因为图快,想多捡点,私自跑进窑里去抽砖。结果,砖塌了下来,陈长捷被砸昏了,徐远举的腿被压住动不了,急得大喊:'砸死人啦!砸死人啦!'这时,刘科长和几个管理员正站在高坡上,听到喊声,马上从高坡上跳了下来,急得满头大汗地往破窑跑。刘科长跑进窑去,忙把砸昏了的陈长捷背了出来,又派人把徐远举腿上的砖扒开。他还一边派人继续刨砖,一边清点人数,唯恐还有人压在窑里。刘科长和管理员奋不顾身抢救被砖砸伤人员的行动,又一次深深感动了我,心想:政府对我们这些人真是关怀备至!由此更促进了自己加速改造的决心。
1958年的除夕来到了。由于连日风雪交加,我们从27日起,就停止了劳动,
各人洗澡,理发,买日用品,作过年的准备。除夕那天,公安部的姚局长召集大家开了会,总结了我们两个月劳动的成绩,指出了存在的缺点,给予了大家很大的鼓励和希望。听到首长殷切关怀和诚恳真挚的言语,我深受感动,即兴作诗一首:
苦心教育费安排,劳动方能早脱胎。
最是难忘除夕日,谆谆教勉倍关怀。
晚上,大家在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团年饭。同学们谈笑风生,尽情享受着去旧迎新的快乐。当我吃到美味的饭菜时,蓦地想起了家里的亲人。这天是农历十一月二十一日,正是我的爱妻'雪雪'-﹣粟燕萍39岁生日,我不禁暗暗地为她祝寿。然而此时远居南国的雪雪,可曾思念着千里之外的我呢?饭后,我离开欢笑的人群,信步走出门外,望着漫山遍野的白雪沉思,往日为雪雪祝寿的情景历历在目。一朵雪花飘到我的脖颈,清凉而又舒适,这使我想起了20多年前的一天。当时,我在临澧特训班当教官。那天,我领着学生们在学游泳,突然听到学生喊:'沈教官快来,有人沉到水里去了。'我抬头一看,原来是一个女学生正在深水区挣扎着。我急忙过去把她救起,本想狠狠教训她不该擅自跑到深水区去游泳,可一看到她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,长得美貌、大方,而且经过一番惊险却没有半点恐惧的神情,便又不忍过分地责难她,只说:'下次注意点,不会游水,就不要到深水区去,休息去吧。'她冲我一笑,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一甩就跑了。头发上的水甩在我的身上、脖子上,也是这样的清凉、舒适。她那甜蜜的笑容,顽皮的眼神,从此便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......这时,房里的谈笑声,将我从临澧拉回到秦城,环顾四周,除了漫天的白雪,什么也看不见。我进房拿着脸盆出来,盛了一盆雪,回去擦脸。入冬以来,我就爱用白雪洗脸、擦澡,凉在身上却暖在心间。我宁愿冷一些,也不愿看不到雪花。因为看到雪花,我就自然而然地想起我的'雪雪'。在严寒的冬天,她能给我力量和勇气,激励我顽强地劳动,努力地改造自己。我曾写了两首有双重含意的咏雪诗:
朝朝盼雪兆丰年,十载丰收喜事连。
今岁郊居尤爱雪,此身今已属农田。
丰年瑞雪及时飘,好向田间润麦苗。
更喜新栽千万树,不须人力倩天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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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节这天,我和大家一起包饺子,心里计划在新的一年里如何努力劳动,得到进一步的改造。春节过后,管理人员让我们开会讨论,总结1958年的思想改造情况。在讨论会上,同学们说我敢于挖掘自己的坏思想,但自我批判得不够;说我在劳动中积极、肯干,但不够主动。我觉得大家说得很对,今后要很好地注意克服这些缺点。有的人还批评我有温情主义,想家的情绪太重,这样会影响改造。我知道这确是自己的大毛病,但总是改不了,今后一定要尽量克服才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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